丁小平：《红楼梦》艺术性研究——神秘语言表达法

最后再讲一个方法，那就是用神秘的语言来描写人物和事物，使事物既可以避免一些污秽的语言表达，又可以把事情写得出奇的深刻，就好像我们说的“曲笔假议法”一样。我们大家稍加注意，我们要是研究红学，就知道，曹雪芹在这之前，参与过《风月宝鉴》，然后又写成了《石头记》，最后又批阅十载，增删五次，才形成了今天的稿子。那么在这里，前边的几个稿子都不一样。前边的稿子有什么呢？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。写她和贾珍在那儿乱七八糟，然后上吊死了。而在改这个书当中，就没有顾过来，这个人物多，不好改。《红楼梦》是个巨大的工程。我们举一个工程的例子。假如说我们是搞内燃机的，在内燃机设计也好，或者联合收割机设计也好，现在要改一个零件，那么就必须把这个零件与之相关的一系列东西全改掉。该改的全改，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改，这个联合收割机就出事，这个发动机就会出事。那么这个小说也是这样。小说，一个人物一个事件涉及众多人物众多事件，有一个地方没改到就不行。我们看，在最后定稿的时候，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这个地方给改掉了，是吧，不要了，觉得这样写太俗，写得挺下流的，然后对于感情的东西，对于思想，又没太多的好处。就不如改后的这个结构好，所以把它删掉了。删掉了呢，其他地方该删的都删了，就是有一个地方忘了，就是秦可卿的判词。判词里头写什么呢？写一个女人自缢上吊，这里不就是写秦可卿嘛。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上吊嘛，被改掉了，但是判词和床边那幅画、那几句话，忘改了，我们读的时候才这样。他忘改了，但改了之后更好，他改掉这些东西，一是避免了污言秽语。对污言秽语，其实曹雪芹他是什么态度呢？没有办法的时候，说到这人很坏，不得不写的时候，比如说云儿、薛蟠、冯紫英、贾宝玉、蒋玉菡，他们在一起唱曲，这里还有，全改掉不行，全改掉没法做到。但是能改掉的，他全改掉了，最后全改掉了。那么其中有一个办法，他就是用什么呢？就是用这种隐晦的语言、神秘性的语言，把这些东西写出来。他写秦可卿这个人，放荡、淫荡，但放荡、淫荡的描写一个都没有了。他是通过什么东西，让你来感受这个人放荡、淫荡呢？第一个就是为什么贾珍那么恨他儿子贾蓉？在王道士那个地方，他让他手下的小厮往他儿子脸上吐唾沫，羞辱他打他，而且贾蓉特别怕他爸，这是为什么？第二，为什么贾珍和秦可卿那么亲密？为什么秦可卿死了之后，他搞了那么大的排场，而且哭得那么伤心，以至于生活、管理都不能自理，只好请王熙凤来协理宁国府？这是为什么？这是一部分。

另一部分就是这种隐秘的语言，他用什么写呢？他用中医来写。在这里，他写是怎么回事呢？首先医生给他审定，然后就是“左寸沉数…右寸细而无力”等等，讲一大堆医理，医理完了之后就开方子。懂中医的人一看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。看见没有，这就是高明的写法，这种写法一点污秽语言都没有，但是写得更隐秘，就是说，第一是荒淫，第二是什么东西呢？是很隐秘，虽然荒淫，但不是大庭广众之下，他怎么偷鸡摸狗，其中还有一个人点了一句，就是焦大，“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，爬灰的爬灰”。贾宝玉问了一句，他问这“爬灰”是什么意思呀？然后王熙凤说，这话也是你说的。我们看他这个写法，多高妙。曹雪芹有一系列高明的写法，正是这些高明的写法，使得作品到了辉煌的程度。所以我们说，《红楼梦》是迄今为止，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，古今中外没有任何作品能够与之相媲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