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小平：《红楼梦》艺术性研究——多重埋伏法

第五个，我们叫“多重埋伏法”。“多重埋伏法”，我们说它跟多维空间这种写法一样，都是紧紧埋在一起的。这里我选的，是《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》。这一回开始，平儿、鸳鸯、凤姐她们为了讨贾母高兴，开始就跟刘姥姥说，说喝酒之前，你要说什么什么东西。果然喝酒一开始，刘姥姥就说了，说：“老刘，老刘，食量大如牛：吃头老母猪，不抬头！”整个酒桌，都哈哈全笑了。这里是戏耍人家。而刘姥姥在走的时候，说一句什么话？说：开始你让我说的那些，我都明白，不过是大家取个乐。但是说得很文雅，暗含什么呢？你们耍笑我，我明白，你别以为我稀里糊涂的。但刘姥姥有她的算计，就是走的时候你让我拿上二三十两银子，你再把你那成套的竹杯子让我拿走，只要有这个，那什么都好谈。所以她们为了取笑、为了坑刘姥姥，让她多喝酒。金鸳鸯跟贾母说好了，说今天说牙牌令，我说什么什么词。当然，这里她没有点太明，她只是点了一下，没有太写明，我继续把它展开。然后我怎么说，你怎么对。贾母年纪老了，这么一弄，贾母不是会出岔吗？所以最开始，金鸳鸯就说：“左边是张天”，然后贾母说：“头上有青天”，这一段很顺利的就过去了。下边就往下排，倒数第二个是宝钗，再往下就是黛玉。宝钗这个地方怎么样呢？我们看，金鸳鸯道：“又有一副了，左边是‘长三’。”宝钗道：“双双燕子语梁间。”然后她又道，我就不说这些了，直接说她们俩对的吧。说“右边是三长，水荇牵风翠带长，当中‘三六’九点在，三山半落青天外。凑成‘铁锁练孤舟’，处处风波处处愁。”这段写的什么？其实这一段，同样写的是宝钗的心境。

曹雪芹，他的很多文字都是这样。比如说，在《咏白海棠》和《海棠和韵》当中也是这样。兄弟姐妹几个，都写了咏和海棠的诗，然后史湘云过来，一高兴，写了《白海棠和韵》两首。在这里，《咏白海棠》也好，《海棠和韵》也好，写的都是自己的心境，自己的追求。正所谓毛泽东所强调的，叫“诗言志”。这里通过这个牙牌令，他写的就是她的心境，她每天想的是什么？“双双燕子语梁间”。可是在这个时候，她的理想实现得并不好，然后“处处风波处处愁”，这是她的心境。下边同样也写黛玉的心境。其实，我可以提前把它说出来，什么叫“多重埋伏法”？表面看的是什么，是他们在那边游戏，表面写的是游戏，而深一层写的是什么？写的是她们的心境。到了黛玉这儿，说“左边一个天，良辰美景奈何天，中间锦屏颜色俏，纱窗也没有红娘报，剩了‘二六’八点齐，双瞻玉座引朝仪，凑成‘篮子’好采花，仙杖香挑芍药花。”这里说什么呢？虽然这个句子是即想即遇的，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“，其实这句恰恰是黛玉真正的心事。黛玉爱宝玉，宝玉爱黛玉，可那个时候的婚姻制度是“媒妁之言、父母之命”。她没父母，只有干着急，以至于后来慧紫鹃去给说去。紫鹃跟黛玉同住一床说了这事，然后黛玉还在那装洋相，说你再出声的话我可不敢要你，把你轰回去。然后紫鹃说，这是何必呢。是不是？然后后边薛姨妈在一个场合当中又说，黛玉跟宝玉是那么一对，这个时候紫鹃马上就借助他人，说“那你为什么不过去跟老太太说呀？”这时候，我们再看看薛姨妈的心态，可以看得出来，薛姨妈怎么会干这事呢？她是给自己女儿留着。这个我再反证一下，前面所说的东西。《红楼梦》当中，写得很有意思，你看她写什么？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。就说在这个良辰美景，这样好的天，又有什么用呢？我就是想实现，可是没办法。奈何天呀！然后下边说“纱窗也没有红娘报”，这个时候就点得更明白了。如果有个红娘该多好，把这事一办，不就完了吗。最后，仙杖香挑芍药花。最后怎么办呢？葬花。“花谢花飞飞满天，红消香断有谁怜？一声杜宇春归尽，寂寞帘栊空月恨。”能怎么样？没有办法，“一年三百六十日，风刀霜剑严相逼”，这写的也是她。表面这么看吧，实际在这里埋伏已经打下了。这就是为下一回，宝钗要审黛玉。黛玉说“宝丫头疯了！审我什么？”然后宝钗说“昨天行酒令儿，你说的是什么？我竟不知是哪里来的。”这个时候，一下子黛玉的把柄被把宝钗抓住了。然后两个人开始讲和。讲和呢，是黛玉输了一道题，以黛玉求饶，然后两人求得暂时的和平。

写到这个地方呢，曹雪芹马上抓住时机，又进一步展示宝玉的情怀。宝玉什么情怀呢？宝玉深爱着黛玉，但是他希望所有的女儿生活都幸福，但是往往就不如他的意。这些女儿跟他关系都不错，但是这些女儿之间，尤其是为了他互相掐，掐的乱七八糟，他总是让这个高兴，那个就生气，反正没有同时高兴的时候。这个时候，黛玉和宝钗一讲和，两个人不闹不顶了，这个时候，他从中感受到了无限的幸福。这个时候，给黛玉梳头，他这个时候就有很多美好的想法，所以就觉得特别幸福。这里边就进一步展示宝玉的胸怀，不是说像薛蟠那种档次的，不是那么回事。他对这些人是真正的爱，爱得要多纯有多纯。他写些这东西。所以在这里，我们通过这个讲他用的这个埋伏的手法，到处打埋伏。前边一个埋伏，为后边的几个歼灭战创造了条件。所以说作品连贯得非常好。如果他没有多重埋伏法的话，那么我们同样说在这里，多维空间法也不能够行得通，它们是必须连在一起用，方能十分奏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