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小平：林黛玉教香菱作诗

那么我们看，林黛玉还有多少表现呢？林黛玉教香菱作诗，第一展示她的才气，第二也表示对传统的文化的批驳，这里可能要举科学史的例子，我们中国人搞科学史研究，搞得不好，有一个英国人取的汉文名字叫李约瑟，写了《中国科技史》，于是，中国人都拜倒在他的脚下，于是又有了所谓的李约瑟之谜，其实都是胡扯。用我的话讲叫愚人之迷，什么李约瑟之谜。其中讲中国在北宋以前，我们的科学技术一直在世界上领先的，但北宋之后就不行了，然后杨振宁他们研究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产生，研究来研究去，说真正的过错在于《周易》，是《周易》犯了弥天大罪了。这简直是胡说八道，当然这里不是要解释李约瑟之谜，这个我在其他的文章中早讲得很清楚了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。

我在这里是要说，中国人在北宋之前为什么产生科学？其实这里有几个原因，其中一个就是中国人搞科学研究不是为了促进生产力，包括近代自然科学在意大利也好，在英国也好，在那儿兴起，也不是因为生产力才兴起的。因为自然科学产生之初，是不具有生产力意义的，在中国的文化当中一直有神秘性的一面，比如说，老子讲“玄之又玄，众妙之门”，老子是要讲一个道理，而后来就被乱七八糟了。真是为玄而玄，以致一塌糊涂。所以中国的科学，后来具有一个什么特点呢？就是迷惑人，我之所以搞科学研究，是在于我弄两招让你迷惑，然后我装神弄鬼，让你们看出我是什么大仙，我比你们有本事，比如说我现在叮叮当当敲一阵锣，于是神就附了我的体了，说神附了体，那我给你们亮几招如何，说你不信看着，往这边我走三步，然后往那边我再走四步，我回过头来一走，那保证是五步，说“勾三股四玄五”，说你看我这神附了体之后，就是比你们强。他往往是故弄玄虚，故弄玄虚可以得好处，这是故弄玄虚的思想根源。

我们传统也是这样，读书人为了当好教书先生，总要蒙点钱花，总是把读书说得非常难，而曹雪芹用了黛玉之口说的话不是这样。香菱对诗非常有兴趣，“平生遭际实堪伤”，这么聪明的一个人，一生竟然这样的遭际。但是在这要写她学诗，很虔诚，把它看得很难，黛玉怎么说的？说作诗有什么难的，不过是“起承转合”，把这几个字弄明白，再写写就行了。那么在整个林黛玉教香菱作诗的过程中，我们看看她处理的何其简单，而用了那么短的时间，很快就教出了个诗人。香菱前面要么写成月光了，要么写成月色了，最后呢“月挂中天夜色寒，清光皎皎影团团。诗人助兴常思玩，野客添愁不忍观。翡翠楼边悬玉镜，珍珠帘外挂冰盘。良宵何用烧银烛，晴彩辉煌映画栏。”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写出了很好的诗了。从这里边我们看，黛玉的才情了得。能够在非常短的时间内，就教出一个诗人来，那么我们去北大，把那些古典文学教授叫来，让他们也用那么点时间教出个诗人来，他们没这本事啊。不管小说是不是夸张了，总而言之，我们要看到小说所塑造的林黛玉这个人，林黛玉的才情了不得，那有人说，林黛玉的才情再高，也在妙玉之下啊。我说这个东西看怎么看，曹雪芹在凹晶馆连对联的时候，从“三五中秋夕”开始，最后可用的字越少，越对越用的韵越险，而且在这里曹雪芹设计的是什么样呢？在越险的时候，越能够把诗境和周围发生的事情，巧妙地联系起来，这就难上加难了。写到“晦朔魄空存，壶漏声将涸”的时候，正好下边对不上来了，黛玉把湘云给难住了，湘云没办法，然后在地上随便捡了一个石子往水面上一投，然后那边“嘎”的一声，一个睡鹤飞起来了，然后把她们吓了一跳，吓了一跳之后呢，受这个启发，马上就对出来叫“窗灯夜已昏，寒塘渡鹤影”，所以在这里曹雪芹借书中人物，说写的“何其自然，何等现成，何等有景，且有新鲜。我竟要搁笔了”。黛玉也觉得很难，但是黛玉毕竟很聪明，略一沉思，因对道：“冷月葬诗魂”，更自然。说你看，在冷月之下，我也对不过你了，完了，这个诗魂死亡了，我的诗性没了，“冷月葬诗魂”。这更自然，这里曹雪芹写的很高妙，就在这个时候，写有一个人，说“好诗，好诗！果然写的太悲凉了，不必再往下做。”然后从山石后边出来个妙玉，妙玉一气对了二十四句，在她们觉得韵也险了，也没有什么字可以用的时候，人家妙玉一个人完成了二十四句。这个人高不高啊？高！这里也有精妙的绝句，我们说它绝，并不是说真正的句子自身绝，而是说它的思想性，它描述一个人描述的绝，比如说“芳情只自遣，雅趣向谁言”，这句写得太深刻了。前面是“有兴悲何极？无愁意岂烦？”，“芳情只自遣，雅趣向谁言”，这里刻画了妙玉的生活，同时也刻画了那个时代，不甘沦为封建道德牺牲品的女性，她们向往爱情，她们有很多美好的理想，但在那个社会能怎么样呢？她也只能自己在那里畅想也好，白日梦也好，只能这样，因为你敢对谁说呢，你不敢对任何人说，“芳情只自遣”，在自遣芳情的时候产生“雅趣”，能够向谁来倾谈呢？“雅趣向谁言”。我们说句子自身没有太精当的东西，但是思想性深刻。其实这个话也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，在那个时代，岂止妙玉一个人这样呢？

其实黛玉也好，宝玉也好，他们的心事都不能向大家讲，只有薛宝钗能够向大家讲，薛宝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讲，当然她没有这么讲，她很阴险。如果她堂而皇之讲，我想做宝二奶奶，我要使贾家继续发达，我要为贾家传宗接代，那个社会就是这样，没有人会觉得这个话有什么不可以讲的。说这话太好了，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，说看人家宝钗，人家首先想，不能让宝玉不孝，先解决“后”的问题。她可以堂而皇之地讲，但是真正象宝玉、黛玉，他们的思想，具有那么多的美好的设想，也符合人类进步的必然方向，同时他们代表的并不是他们自己，是整个社会女性的利益，整个社会被封建思想、封建政治、封建文化所扭曲的那些人的共同利益，但是他不能说，不管是向往爱情也好，还是对这些东西的反击也好，都不能说，说了之后会有一系列恶果，甚至你的愿望就实现不了。说到这儿我们再拉回来。因为曹雪芹的东西就是立体的，是多维的，所以我们讲的时候就只能这样。

在这里，我们看，妙玉一气对了二十四句，可见，妙玉在那个社会条件下是夜不能寐的。一个姑娘，很漂亮，思想很丰富，能诗善画，她向往爱情，而尼姑是不能结婚的，自己连希望都没有。我们要说黛玉有一线希望，妙玉连半线希望都没有。所以她夜不能寐。第二，我们可以看出她的才气，当然这里真的佳句绝句并不多，所以也不好说她们谁的更好，才气更高。但总而言之，这些人物都有相当高的才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