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小平：幽淑女悲啼五美吟

前面我们说近乎抽象的写了她的思想追求，那么黛玉的情操究竟是怎么样的呢？曹雪芹是用《幽淑女悲啼五美吟》来写的，她写了五个美女，她说她们的人生遭际真的是“可欣可羡， 可悲可叹”，第一首写的谁？写的西施，“一代倾城逐浪花，吴宫空自忆儿家。效颦莫笑东村女，头白溪边尚浣纱。”，她对这个人什么态度呢？她对这个人持一个可叹的态度，这就写了她的情怀，她觉得你西施虽然很美，而且在前边曹雪芹用宝玉之口，影射了黛玉跟西施长得很像，那么西施长得这么美，又怎么样呢？不过是政治斗争的一个工具，你长得美怎么了，不怎么样，东村一个大傻丫头，虽然东施效颦十分可笑，可是那个人头白了，还在溪边浣纱呢，还长寿。一个村妇活得很好，而西施在哪儿呢？这就是说什么呢？一个人没有一定的思想性，长得美又有什么好呢？要么有思想性能够把握自己，要么一生就敢于向邪恶的东西去开火去斗争，敢于向往胜利，所以她说这个人可叹。下一个呢，就写虞姬。“肠断乌骓夜啸风，虞兮幽恨对重瞳。黥彭甘受他年醢，饮剑何如楚帐中。”写的是虞姬，虞姬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才气没有什么思想性，只是楚霸王这个人武力又很好，当时又获胜，而这个人他对虞姬的爱又是那样的纯真，因此她写虞姬为这样的人虽然死了，也非常值得歌颂，所以大家想，这里“可欣可羡， 可悲可叹”，大家要把虞姬这个人物列为这四种当中的哪一种呢？我想在这里应该属于可欣。她就觉得，一个人我是有追求的，我与其被刘邦他们抓住，做个肉酱，“黥彭甘受他年醢”嘛，引用一个典故，我还不如在楚帐当中自刎。再往下写王昭君。“绝艳惊人出汉宫，红颜命薄古今同。君王纵使轻颜色，予夺权何畀画工。”

这个我就不多讲了，大家对王昭君都比较熟。那么她对王昭君什么态度呢？首先她讲出了王昭君这个人很有性格，讲出了我们汉朝很无能，打不过人家就*女人去和亲，去和亲呢，这个制度又非常荒唐，怎么样呢？送给别人又舍不得送个漂亮的，送个丑的吧，在这里是漂亮是丑也不知道，妃子太多了，不知道长的什么样，说今天晚上和谁在一起呢？让毛延寿把那个人的画带过来，我看看画，说就是她了，那今晚她来。所以没见过王昭君。王昭君又很有性格，不去使钱，别人为了讨皇帝的欢心，使点钱让毛延寿画的美一点，王昭君不会使钱，那画的丑一点，所以皇帝一看画，就说算了，就是她去和亲吧。结果在去和亲的仪式上，一旦见了王昭君这么漂亮，又后悔了。这是写王昭君，在这里曹雪芹又用林黛玉之口，说“红颜薄命古今同”，我们这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啊？我们这个社会为什么要“红颜薄命”呢？没道理啊，他对这个社会提出批评、提出控诉。那么黛玉对这个人什么态度呢？我们再往下看，就开始写绿珠了，“瓦砾明珠一例抛，何曾石尉重娇娆。都缘顽福前生造，更有同归慰寂寥。”

她讲的是一个历史事实。我们翻开晋代历史，《晋书》有《石崇传》，写石崇这个人物，石崇在晋朝是一个大官僚，既当官又有钱，他很喜欢他的一个侍妾，就是绿珠，绿珠长得很美，又善于歌舞，所以在官僚当中，绿珠是十分受青睐的，注意，这个青睐是把绿珠作为物来青睐的，并不是说真正爱绿珠，要是爱绿珠就好了，那么有这么一天，赵王的手下有一个权臣，很有权势，很得宠的一个人，叫孙秀，他也看中了绿珠，于是就跟石崇说，你把绿珠送给我吧，石崇又舍不得，于是孙秀就利用各种诡计，陷害石崇，石崇在临死之前，对绿珠讲，我马上就要咽气了，我就是为了你啊。绿珠觉得，你是为了我，那我也殉情吧，然后就跳楼死了。“瓦砾明珠一例抛，何曾石尉重娇娆”，她说，绿珠，你真糊涂啊，石崇真的爱你吗，他不爱你，他说为你而死，实际是为你而死吗？石尉是觉得你是个物，舍不得，不愿意给别人，这是爱吗？不是爱，所以你不要以为命运就是这样，“都缘顽福前生造”，这不对啊!不要这么解释，这么说不对，说“更有同归慰寂寥”。荒唐啊，可悲啊。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，荒唐啊。最后写的是红拂，“长剑雄谈态自殊，美人巨眼识穷途。尸居余气杨公幕，岂得羁縻女丈夫。”，她写的是唐朝建朝之前的一段历史。在这里，红拂是杨坚的一个侍女，那么在各路诸侯造反的时候，李靖有一天去杨坚他们家，谈论天下大势，而红拂正好在旁边，一看李靖“长衣雄谈”，谈论政治侃侃而谈，思想又那么深刻，但隋朝这些遗留下的，象杨坚这样叫“尸居余气”，就是说他象尸体在化为尸体之前还有一口气，明显的，这口气完了它就变成尸体了，“尸居余气”，别看杨坚是王，能怎么样呢？真正的英雄是李靖这样的人，懂得历史大势，于是她找了一个机会跟李靖密谋，当晚李靖在外边等，她跑了，跟李靖跑了，跟李靖结合了。在这里她写的是叫“可羡”，羡慕红拂，她说做人就得象红拂这么活，象红拂这么活，这才叫活的有味。

我们看，曹雪芹通过她对五个美女的感叹，一来写她历史知识丰富，二来看出了黛玉她真正追求是什么，她觉得什麽东西是可以让她欣喜的，什么东西是可以令她赞叹的，或者是悲叹的，什么东西是真正令她羡慕的，什么东西是让她觉得可悲的。我们看，在林黛玉这个人物塑造上，我感觉是相当的丰满，为什么说我们看了林黛玉是这么可爱，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为黛玉的成功而高兴，为黛玉的遭际而痛苦，甚至流泪呢？甚至读了《红楼梦》，常常为此而不平呢？这跟这个人物塑造的成功，有着深刻的联系。